陌涵
01
这年，大清未亡，民国尚远。
这天，地处天津南市的一家超高档次、莺燕云集的妓院里，来了一位大腹便便的爷。
彼时能称得上爷的，都很牛掰。
这位也不例外。
带着几个随从，倒背着手，高挺着肚，前脚刚跨进院门便亮了嗓：
“落——红——灯！”
三个字一出，抑扬顿挫，声震全场。
啥意思？包场的大主顾来了！
也不知从啥时起，又是谁发明推出的，但凡勾栏瓦舍，多以挂红灯做幌揽客。即大红灯笼高高一挂，姑娘们也便涂脂抹粉，开张营业。与之相对，落红灯，则表明清场送客——
这场子里的姑娘，从风头正盛惹人眼的花魁头牌，到色衰过气乏人问的半老徐娘，全是爷的菜，谁也甭动筷。
整个妓院，少说也有几十女子，你一个人，全包了？龟公将信将疑，弓腰凑来：“爷，你没开玩笑吧？”
“爷像开玩笑吗？”大肚爷鼻孔蹿气，嘴角一挑，“清场。”
龟公见状，忙瞪圆了眼珠子，上上下下，左左右右，又将大肚爷一通细打量。
不认识，没见过，也猜断不出是何来头，自然也不敢造次。龟公道声“爷，你稍等”，转身屁颠屁颠找老板去了。
02
片刻光景，老板到了。
能在天津城里开场子，经营妓院，那老板自也非一般人物。黑道白道，均路熟门儿清，认识的名人也多。可搭眼一瞧，跟龟公一样，没见过这位大肚爷。
坊间有话，“水浅王八多，遍地都是爷”，这位大肚爷若是骗子，白吃白喝白耍，然后来个撒泼放赖：“要钱没有，要命有一条，拿去。”，岂不亏大了？老板这厢正闷头合计呢，大肚爷笑了，是冷笑：“怕爷给不起你银子？”
“落灯，清场！”老板一咬牙，拿定了赌一把的主意，“把姑娘都叫出来，迎爷接客！”
眨眼功夫，妓院里的嫖客全被清出了房间。不少人花了银子，风起云涌正在兴头上呢，当然不乐意。聒噪入耳，大肚爷听得烦，哼道：
“十倍返款，全部滚蛋！”
一众嫖客，全乐了，带着赔偿溜之大吉。
接下来，一个男人，数十姑娘，莺歌燕舞，何其逍遥快活。而这些，跟咱没半点关系，故略。
且说一转眼，三日过去，妓院老板火燎屁股，坐不住了。
要能坐住，那才叫见鬼——
清场打发嫖客的赔偿金全是他垫付的，大肚爷至今一个子儿都还没出呢！
03
不能再任其快活了，得结账。
老板带上龟公和护院打手，来到了正被姑娘们团团簇拥的大肚爷跟前。
“爷，这都三天了。你看？”
大肚爷哼说：“怎么，信不着爷？”
老板咕哝，不认不识，是有点信不着。
大肚爷听罢，“啪”的拍了桌子叫来了随从：“去，雇车把爷的银子都拉回来，让这帮乡巴佬见见世面。”
嘿，绝非吹牛皮，大约一个时辰后，大肚爷的随从还真雇了人，从天津码头拉回几车白花花的银子！
那可是真金白银呐。
银子太多，没地儿放，干脆就堆在了院子里。
老板当即看傻了眼，好半天都没缓过神。
而此时，大肚爷又作出一个牛掰举动：
将整条胡同里的所有妓院全落了红灯，任何人不准进出，只准许他一个人嫖来嫖去。
啧啧，有钱就是爷，这才是真正的爷！
一天午后，风来雨急，倾盆而下，院中很快积满了水。
大肚爷一瞧，来新花样了：把下水道全堵上，封死，存水。
等到雨过天晴，大肚爷又叫人买回几筐鲤鱼，往院中积水里一倒，让姑娘们脱得精光，玩起了摸鱼儿。抓住一条，赏银10两。
那时，女子都缠足裹小脚，平地走路都不稳，下了水，鱼儿滑，更是东倒西歪，乱作一团。
大肚爷则乐得哈哈大笑，一个劲地嚷：
“赏，赏。爷开心，今儿个高兴，赏！”
不到半月，30万两银子全倒进了妓院，花得分文无余。
写到这儿，也许你要问了，这位爷到底是不是真人？有何来头？哪来的这么多钱？
别急，这就揭底儿——
04
这位大肚爷，确有其人；
混迹妓院，挥霍无度，也确有其事。
他，便是彼时最受慈禧太后宠信的内廷总管、大太监李莲英的儿子李福堃，人送绰号“散财童子”，又称“三大肚子”。
太监还有儿子？
这没啥可奇怪的。
李莲英9岁被阉，入宫做了太监。
及至受宠，混得风光八面，自然要纳嗣子。
关于嗣子，嗣，继承之意。
先秦时，诸侯身死，于守丧期间有权继承的嫡子，自称为嗣子；
后称嫡长子为嗣子。
在民间，自己无子，以近支兄弟之子过继者，亦称为嗣子。
李莲英得了权势后，共从亲兄弟那儿过继来四个嗣子，且皆通过慈禧恩准，授封官职与俸禄：
老大李成武（一说李福庆），二品花翎守备，副将衔，禁卫军总头目，办称御林护卫；老三李福康；老四李福荫。
老二呢？总不会像李莲英一样，没了吧？没没，他便是名噪妓院的大肚爷李福堃，是李莲英从六弟李安泰处嗣来的。虽被朝廷授予花翎知府衔，分省试用同知，但吃了一辈子空饷俸禄，并未入仕就职。
那他这辈子，都干啥去了？还用问吗，当然是结交了一帮嫖友，赌友，酒友，长年吃喝嫖赌，挥金如土。尽管娶有两个老婆，原配赵氏，庶吕氏，却极少回家。
没办法，再败家，李莲英也最是宠他，惯他，任由其挥霍。
如前文所记叙，他那包场妓院的30万两白银，正是李莲英聚敛搜刮装箱后，让他运回家藏起来的。
藏它作甚？
花了多快活。
据考，曹锟任直隶督军时，因念李莲英与袁世凯关系交好，有意让李福堃担任直隶厅长。
这官儿不小，差事也肥。
哪料，李福堃摆摆手，直接拒了：“我爹在前面用银子铺路，我在后边行走，不去操那份心。”
活脱脱啃老族一个！
配图 清朝银子
05
老话说：“成家犹如针挑土，败家犹如浪打沙”；
老话又说：“奢者狼藉俭者安，一凶一吉在眼前”；
老话还说：“盈极必生亏”——
风云变幻，岁月流转，一转眼，大清覆亡，靠山爹没了，李福堃的好日子也渐渐过到了头。
在将存于天津的白银败光后，为充面子，继续装B，又把购置在静海县刘庄的七十顷肥田，陆陆续续给卖了。
接下来，李莲英藏匿的价值不菲的金银珠宝，字画珍玩，也被其悉数拿出，一件一件送进了典当行。
坐吃山空。
再后来，曾牛逼闪闪、独自包场数家妓院的“散财童子”，竟沦落到了贫困交加、举债度日的不堪地步。
勉强支撑到1939年初，终因饥寒交迫，病死在了天津他一个日本朋友开的药铺里。
更为可悲可叹的是，李福堃的五个儿子，居然凑不出将其尸体运回老家安葬的车马费。
眼见尸体日渐腐败，他那个日本朋友也真不讲究，破草席一裹，直接给扔了。
至此，堪称晚清啃老牛人的大肚爷李福堃，终落了个弃尸何地也无人知的凄楚下场。
如果不是李莲英养子，也许下场好很多。
